仁者寿


  仁者,是我们在生活中见到的那些特别豁达的老人。他们善解人意,对自己宽松,对别人也宽松。越老变得越“简单”,明快敞亮。作家王蒙曾有一段话描写夏衍,把老年夏衍“提炼到最后的精粹”做了下面的描述:

  “人老到一定程度,那是无限好的夕阳,个性已经完成,是非了如指掌,经验与学识博大精深,知止有定,历尽沧桑,个人再无所求,无欲则刚,刀枪不入,超凡脱俗,关注人生,原谅一切可以原谅的人和事,洞悉一切花拳绣腿,既带楞带角,又含蓄和解,一语中的,入木八分,一笑一言都那么有锋芒,有智慧,有分量,有原则,有趣味,而又适可而止。”

  人为什么可以由复杂的、精算的中年人而变成仁者呢?首先是因为他放下了自己的身份。人生的基本需求是“成家立业”,而后是围着“功名利禄”打转,崇高追求无外乎“青史留名”,凡此种种,都离不开一个外在的世俗身份。老了而又为仁者,则是把这种身份抛到九霄云外去,待周围无论是谁,不讲亲疏厚薄,不分位尊位卑,不做交换,不讲买卖,因此不再装假,不再矫情,不再与人发生哪怕是极小的争斗。把自己与他人的“相对位置关系”忘记得干净,没有身份之累,是卸下了人生大的包袱。如果说人生前半段是在往身上“装”的话,老年则是在往下“卸”,卸下算计、拥有和浮名的包袱。孔子说“六十耳顺”,不到老年不会懂得是什么意思,为何能达到耳顺。其实,没有了外部身份作祟,不与人竞争,无可无不可,耳顺就是自然的了。

  人为什么可以由复杂的、精算的中年人而变成仁者呢?还由于他放弃了人生的狭隘目标。在不得不世俗的年头里,人做一切都有目的。在“工作”和“娱乐”之间的截然两分法中,拼命工作是为了达到一个目标,娱乐是为了下阶段的工作,如此反复,习以为常。老了而又为仁者,则是把“内心的闲暇”看作为根本的目的,远离功利,这种闲暇有别于“工作中的休息”、“休闲”、“周末”或“度假”,而是灵魂的闲暇状态:一种内在的无所忧虑,一种平静,一种默想,一种感激,一种顺其自然的无为状态,一种不计得失而生的无限愉悦。仁者与自然、与周围环境成为一体,工作就是娱乐,娱乐就是工作,无所为而无所不为。孔子说“七十随心所欲”,就是讲仁者超越了工作世界的束缚,展现出生命力更高层面的精神世界。希腊圣人亚里士多德也说过:“人若只是人,便不能够过这种生活,唯有某种神性居存在他身上时才有可能。”不难懂得,解除了狭隘目标的羁绊,当然每一天的日子都如神仙一般。

  仁者,寿者。仁者寿。